佟先生

撐起我家族的天的人，不是男人，而是女人。

從小我就看著我家族的女人們一路辛苦，像隻永遠被命運鞭笞，沒有一秒停歇必須耕田的水牛，因為只要她們一停，整片天就會瞬間崩塌，就會垮，很多人會餓死，甚至更慘。我的外婆，是我這輩子看過最堅強的女人，丈夫因為是留日的知識份子，一回台，馬上遇上白色恐怖，不斷逃亡，後來被抓入獄。民初的生活很苦，丈夫不在，家裡有五個孩子要養，她不能倒，連流淚的時間都沒有。我的外婆頭腦很好很會讀書，從小念書都是第一名保送上去，後來當了國小老師。小時候的我跟著她在鄉下住，外婆每天一早五點多就起床，把自己打理好，先去買早餐，之後再把我喚醒幫我穿衣服帶我去刷牙洗臉，然後我就跟著外婆去學校上課。因為經濟壓力很大，除了上課，外婆還趁每節下課的空檔再去管福利社，晚上回家再開課輔補習班，教一到六年級的數理跟文科。除此之外，手上有五個會要運轉，一個會的會腳有40-50個，她都是會頭。外婆從早忙到晚，小時候的我常跟著她到處去收錢，家裡的電話常常響個不停，都是因為錢，沒錢的打來要錢，借錢或收錢。我的外公，被悲慘的命運籠罩，一輩子都沒有工作，種西瓜遇水災，養青蛙遇瘟疫，做什麼賠什麼。不知道是否是一種恐怖交換的平衡，我的外婆頭腦數字能力之強，這麼能幹，卻是一生都在為錢煩惱，為錢奔波，家裡一出事，她一定會扛起來。家裡好多人要靠她養，她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是在為家族燃燒，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，好苦好苦，但是我從來沒看過我的外婆落淚或抱怨，從來沒有。

然後是我的奶奶，民初在大陸家裡環境很好，也聰明，念的是北京師範大學，是個菁英。但是她嫁給了我爺爺，常被痛打，然後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，她帶著五個孩子逃難來台灣，爺爺沒多久死了，來台灣無依無靠，一個人要養六個人，要經歷多少痛苦跟磨難。

還有我母親其他的阿姨等的故事，聽了都心酸心痛。正因如此，從小男人在我眼裡，就沒什麼用，覺得除了是惹事生非的麻煩製造機，沒拿錢回來養家，還外遇、劈腿、打女人樣樣來，完全沒有用處。在我內心深處，打從心裡瞧不起男人，覺得只是讓女人傷透了心的廢物，尤其我看到一路帶我長大的女人，一輩子辛苦，更是種下仇視男人的憤怒種子。

由於我一直很怕步上家族女性的後塵，好像一種family curse，我很本能的抗拒，能幹、精明、會做事這種特質，因為轉換後的意思是，要扛下家裡所有的責任，令我覺得很慘很恐懼！明明會成功的事，在潛意識裡，我會告訴自己不要完成，因為成功代表有能力，就會像我外婆奶奶媽媽一樣，負責帶來的是辛苦和悲劇，從來都不是幸福快樂的美好果實。有能力跟最重感情的人，會讓周遭所有的人擺爛，那麼自己會變成那個要頂天立地的女人，所以我會在臨門一腳，幾乎水到渠成時，把所有一切的美好毀掉，讓這個東西有缺陷。

我寫這個系列，除了療傷反省自己在感情上的失敗，更重要的是找出自己身陷輪迴的原因。老實說，雖然我常嚷嚷自己是少女心，但其實我對愛情已經沒有多大的憧憬了，像我這樣一個最重愛情的人，我的希望卻是，如果可以不再痛苦，那麼我可以不要擁有。